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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2/1/1 18:45:00

作者张颂炫

那一年的春三月里,卖小鸡的照例挑着两只很大的、扁圆的鸡笼,到扬名新村来了。在我的纠缠下,舅婆花了四角钱,给我买了两只小黑鸡。两只黑鸡毛绒绒、黑乎乎的,很可爱,很好玩。

可是,才养了三天,早晨起来,有一只死在鸡窝里了。剩下的一只,出于孤单恐惧吧,一直叫个不停。我把米碾碎了给它吃,它不吃;我剪新鲜的菜叶给它吃,它也不吃。到了午后,它的叫声不仅越来越急促,而且变得凄厉起来了,听着让人揪心。看来不给它找个伴,它是活不下去的。

我纠缠着舅婆要她帮我解决这个问题。舅婆的回答很简单:“卖小鸡的又不来,叫我到哪里去帮你捉只小鸡来?”舅婆说得没错,怎么办呢?见我急得走投无路、可怜兮兮的模样,隔壁的三好婆说话了:“阿翠娘(我母亲的小名叫阿翠),佬小急煞落咧,你多出点钞票,到庄桥头乡下人的鸡圈里去帮他捉只来,不就好了嘛。”

三好婆的话很管用,*昏时,舅婆花了五角钱,从庄桥头的乡下人那里捉来了一只小黑鸡。这只黑鸡一放进去,那只黑鸡立刻就不叫了。隔了几天,卖小鸡的人来了,在我吵闹下,舅婆又花了二角钱帮我再添了一只小黑鸡。

有了三只小黑鸡,我心里踏实了。为了便于管理,我帮它们排了一个座次。最先来的叫“老黑”,庄桥头买来的叫“二黑”,最后来的叫“小黑”。舅婆从水果摊上帮我讨来一只高一百二十公分、宽六十公分,圆形的、有顶盖的、原本装水果的藤条箩筐,这只藤条箩筐就成了它们的窝。

养着三只小黑鸡,让我好生喜欢。每天早晨上学前,我要掀开顶盖看看它们,摸摸它们,撒点碎米,剪点菜叶给它们吃吃。它们呢,立刻你拥我挤地争抢起来,亳不谦让。在这个过程中,“老黑”最厉害,它总能挤到抢食的最佳位置上。“二黑”次之,“小黑”最差。中午回来吃过饭,也要跟它们玩一会儿。下午放学了,放下书包后的第一件事情不是做作业,而是逐一将它们一只一只捉在手心里看看,看看它们有没有长大一点了。有时高兴了,还会亲亲它们的毛绒绒的小脑袋。三只黑鸡呢,跟我都很亲,尤其是“老黑”,它会好奇地用喙轻轻地啄啄我的嘴和鼻尖。

在鸡窝里养了十几天后,舅婆说,可以放它们到地上去走走了。选了一个风和日丽的中午,将它们从鸡窝里一只一只地捉出来放在鸡窝旁的平地上。三只黑鸡显得都很紧张。它们伸长着颈脖睁圆着眼睛,挤在一起,嘴里发着胆怯的、探询的“叽叽叽”的声音,谁都不敢迈步。我用手驱赶它们,让它们走起来,可是没用。三好婆在旁边见了说:“随它们去,它们自己会走的。”果然,不去干扰后,“老黑”就探头探脑的、嘴里发着瞿瞿瞿的、探询似的声音,迈开了小心翼翼的步子。跟上去的是“二黑”,然后是“小黑”。

我所在的扬名新村处在城乡结合部。这里原先是一片空旷的大坟地,年平整后,造起了这个有着八百多户住户的职工新村。我住在西南角上的最后一排房子里。房子的朝向坐南朝北,分成一个一个的单间,十二个单间为一排,进出的大门开在北面。主卧的南窗的前面是一条宽宽的石子路,石子路的两旁,朝北的一边种着高高的法国梧桐树,朝南的一边种着高高的白杨树。石子路的旁边是一条河。路与河之间有坡。这个坡有些地方比较宽,宽的地方的平坦处,种上了柳树;有些地方比较窄,窄处长着低矮的灌木丛。这中间,无论是宽处还是窄处,都长着茂密的草丛。从春末到初冬,这些地方是众多昆虫的乐园。这条河的对岸是乡下了。站在河的这边能看到对岸有一个低矮的叫“杜巷”的村庄。民间有传说,说京剧名角杜近芳就是从那里走出去的。从家里出来沿着石子路往东走,走到一个有灌溉站的地方,河边的斜坡收窄后消失在石砌的驳岸中了。继续往东走,就到了知足桥,知足桥的南边是永泰丝厂。舅婆是永泰丝厂的退休工人,所以,我上的是永泰丝厂的职工子弟学校——缫工二校。从家里出来如果往西走,这样的地势会一直延伸到庄桥头。庄桥头属于农村了。石子路到那里也就为止了。那条河却继续朝西而去,它的尽头就是年开挖,年秋挖成通航的新运河。

三只小黑鸡迈出鸡窝后,就关不住了。它们先是在门口的场地上玩,然后到壁角壁落的树荫下草丛中去探索新天地,渐渐地会绕到河边的坡地上去觅食了。到了这时候,平时就很少看见它们了。往往是早晨起来吃过舅婆撒的一把米后,它们便匆匆地跑到河边的杂树草丛中去了。中午时分回来露露脸就又不见了。下午,我放学到家,它们往往还在河边的那片坡地中“野”。这时候坡地中的灌木草丛已经非常浓密,掩没了三只小黑鸡的身形。好在它们从小就一直由我带,我只要走过去,嘴里发出“哆哆哆”的呼唤声,它们就会立刻从草丛中跑出来,跟着我回家去。

三只小黑鸡渐渐长大,换毛了。它们的颈脖、翅膀的毛绒绒的乳毛中长出了二毛。二毛长出来后就能看出它们的雌雄来了。雌鸡的羽毛是圆的,雄鸡的羽毛是尖的。“老黑”,“二黑”的羽毛是圆的,“小黑”的羽毛是尖的。舅婆关照:“小雄鸡让它少吃点,再大点就杀了它,吃童子鸡。”我听了立马抗议。在那一刻中,想到“小黑”几个月后就要遭到斩杀的命运,我的心都揪紧了,非常的难过。

天热起来了,河边的那片坡地,草木茂盛,满目葱茏,只要一脚踩下去,土蝗虫、蚱蜢、纺织娘、油葫芦、螳螂……便会或蹿跳或飞将出来。在那段时间里,我会在书包里带上一只小瓶,下午放学时,到草丛中去走上一小段,小瓶里便装满了昆虫。有时忘了带小瓶,拔株狗尾巴草,将狗尾巴草从逮到的昆虫的颈脖里穿过去,一串昆虫也有十几只。鸡是有灵性的,非常聪明。这份吃食喂过几回后,时间差不多到了那个点位上时,用不着再去呼叫,三只黑鸡自己就急急匆匆地赶回来了。

放暑假时,三只小黑鸡成了大黑鸡,长得很漂亮了。“老黑”和“二黑”已经有了“小鸡婆”的模样。“老黑”仍是老大的架势,一付气势昂昂的模样,可是,它的体形却是最小的。一身黑得发出隐隐的幽蓝的鸡毛紧裹着结实的身子。舅婆说:“老黑”是“紧毛头鸡”,今后很会生蛋。“二黑”看上去要大点,它的毛头松,称重时比“老黑”重不了多少。它的特点是永远紧跟“老黑”。原本最弱的“小黑”俨然有了小公鸡的模样,鸡冠长出来了,颈脖间有了金色的羽毛,尾巴上的羽毛虽然还是黑色的,却变得长长的在翘起来了。舅婆原本准备在这个时候杀了“小黑”,说,“‘童子鸡’补的,杀了‘吊鸡露’喝。”我不允,大哭,把“小黑”救了下来。

暑假里虽然有暑假作业,但是,那时候的孩子都野。开头几天还会想到每天要做做暑假作业,很快就会把这件事忘得干干净净。我变得比上课还要辛苦。上午到野地里去扑蜻蜓,逮金虫,扳蟋蟀,捉蚱蜢……下午在河里游水,摸蚌,摸螺蛳,或者到稻田旁边的水沟里去捕鱼捉蟹。还时不时地毹觎着树上嘶鸣着的知了和晚上躲在“割人藤”里的忘情歌唱着的“绿纱婆”。我无论干其中的什么行当,都会给三只黑鸡带来吃食。蜻蜓、蟋蟀、蚱蜢、螳螂这些昆虫就不用说了。小蚌、螺蛳敲敲碎,它们抢得也很欢。晚上也不闲着,到灶间里去打蟑螂给它们吃。蟑螂是打不绝的。手里拿上一只拖鞋,猛地一开灯,吃饭的桌面上,架橱的框子上便有了几只又大又黑的蟑螂,如果下手快而准,便能打上一二只。然后关灯,候上一会儿,再如法泡制。遇上闷热天,一个夜里能打十来只蟑螂。

三只黑鸡也会惹来意想不到的麻烦。

扬名新村家家户户的淘米、洗菜、汰衣服都在那条河里进行的。女人们淘好米后,随手把米箩头往身后一放,开始洗菜。乡里乡亲的,碰到熟人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于是,边洗边聊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从哪一天开始的,三只黑鸡居然会利用这个档口,绕到人家的身后,去啄米箩头里的米吃。被人发现几次后,有的邻居告状告到门上来了。弄得舅婆很不好意思,连连赔不是,表示:“三只黑鸡再来偷米吃,给我打,打死了不用赔。”

接下来要讲的这件事,比偷米吃还要严重。到了上午九十点钟的时候,那些捉蟋蟀的人回来了。斗蟋蟀可是件大事。孩子们扎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堆,头挨头地挤在了一起,将逮来的蟋蟀放出来斗。见此阵势,公鸡、母鸡们赶紧从四周赶过来,它们知道,斗输了的蟋蟀,会成为它们的美食。收获当然还不止这个。有时候,斗赢了的蟋蟀,在得意忘形之际,会突然跳出蟋蟀盆,孩子们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候在旁边的鸡,已经一啄一个准了。

这个故事就发生在斗蟋蟀的地方。其时,“阿七头”的孙子“大头”的一匹蟋蟀正和“瞎眼婆婆”的外甥“小四宝”的一只蟋蟀斗得不可开交。也不知道“老黑”是通过什么途径、如何钻到那个位置上去的。只见它突然伸头朝里面一啄,“大头”的那匹蟋蟀便不见了。这下闹大了,“大头”一定要杀了“老黑”。后来,还是“三好婆”出面做工作,赔了“大头”一角钱,才算平息了这件事。

到了国庆期间,“老黑”和“二黑”有二斤半重了,脸红红的,嘴里经常发出“咕咕咕”的叫声,一追它们,它们便会蹲伏下去,两只翅膀高高地向上托着。舅婆说,“老黑”、“二黑”要生蛋了。“小黑”则长成了一只威武的大公鸡,有三斤半重。它的前景很不妙。一是每天天还没有亮,它就叫了,不仅连续地叫,还叫得山响。二是有时具有攻击性,不仅啄过小孩,有一回发神经,居然去啄一向对它很好的“三好婆”。“三好婆”手头正好有根棒,狠狠地打了它两下,它才很不服气地撤了。

到过年时,舅婆攒下的“老黑”和“二黑”生的鸡蛋有八十多只。阴历廿七那天,下起了小雪,我和小伙伴去南门火车站玩,舅婆乘着这个档口将“小黑”杀了。面对这个情况,我又哭又闹。舅婆安慰我:“明年春三月里,给你多捉几只小鸡。”我大喊道:“我再也不养鸡了”。

作者简介张颂炫,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江苏省作家协会员、江苏省评论家协会会员。著有散文集《风铃草》《万水千山独行》《烟雨苍茫》《七色花》《秋叶斑斓》,评论集《笔底波澜》《抹不去的刻痕》,中篇小说《云秋》,长篇小说《湮没》《潮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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