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铃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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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1/8/20 10:19:00

所有的原野都往远方奔跑,所有的树木都往天空生长,所有的风都往一个地方吹,而所有的心情和歌唱都指向了同一个天才和圣者的家园。远方的牧群宛如飘动的白云,天上的白云又在牵引着地上的生灵,流水,村庄,绿草,蓝天,还有阳光,一切人间最美好的事物似乎都在同一个时间涌现,很难想象,我们在火车上会望见这些事物,而这居然便是我们的这次朝圣之旅——通往莎士比亚故居和圣所的旅程。

*治的天才会为人间带来新的秩序,而诗的天才会为我们带来新的音乐,甚至把旧秩序一并化成了新音乐。印度诗哲泰戈尔这样评价一个诗的天才,说这样的一个天才就“是一个天生的孩子,当他死时,他把他的伟大的孩提时代带给了整个世界。”莎士比亚无疑是天才,而且是第一流的,但似乎不仅如此,他应该有更深刻的秘密与这个泰戈尔,与整个东方精神有关。
  我们一行三人,刚从居所Asbury出发前往SellyOak火车站时,天还是阴的,不但没有太阳,而且显然还在下雨,但岛国气候之多变我已深有领略,她一天之内可以玩魔术一般地化出无数的气象,朝雾和雨水,落霞和阳光不但可以前后更替,甚至可以同时共存,她改变了我们这些曾长久适应大陆性气候的人对气候本身的记忆,令我们困惑,也时常令我们惊喜。


  从我们这里到斯特拉福镇的直线距离甚短,但抵达圣地之路如果过于容易,会有致幻的效果,让人不安,如梦境般地不真实。果然,后来我们在火车的转乘过程中乘错了车,到斯特拉福镇的路程错成了考文垂的方向。等我们把方向拨正之后,已经耽误了几个小时,道路似乎就此获得了延长,而心情也就恢复了平静,我们明白自己所到之地的特殊意义,旅程尽头的奢侈因其阻挡而让渺小的一颗心放松,释然。


  隔了一层文化,人们很难想象莎士比亚在英国人心目中的地位,我想这种地位也许只有屈原在中国,但丁在意大利,歌德在德国和泰戈尔在印度差可相拟。英国自然有许多杰出的作家和诗人,密尔顿,约翰逊,华兹华斯,柯尔律治,济慈,叶芝等无不卓绝,让人惊叹,但是把莎士比亚仅仅列入这么一个系谱显然不够,在他们心里,莎士比亚就是英国文学的标志,甚至就是文学本身。不过到了今天,莎士比亚与其说是英国的,不如说是世界的。别的姑且不论,单单莎士比亚的译著就足已成为各个国家不同文化不同人种的精神成长的灵感和源头之一,象朱生豪翻译的《莎士比亚全集》无疑便是汉文学与英国最伟大的天才心灵的最佳结合之产物,因为英语作为表音语言的天限,此后的莎翁思想的永恒延续,也许还得借助汉语言中蕴藏着的与时间一较高下的不夺之奇功。


  我们进入了这个古色古香的小小市镇,发现其容颜着实美丽,无论是色彩、建筑、花鸟,人流,甚至天空。但谁能想象,就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居然会走出人类世界史上第一流的文学巨人。今天从这里到伦敦,不过两个小时的火车,在多年前,莎士比亚前往伦敦所乘坐的马车估计也用不了半天。我们东西横穿整个市镇,而且把镇中心到艾汶河的路上走了两遍也不过一个多小时。
  除了在艾汶河沿岸的漫步外,我们把主要时间花在了莎翁的故居参访上面。我们在这里看到了伊丽莎白时代的一些文物和生活的复原图,还看到了许多伟人在这里朝圣的印记,还踏在了莎士比亚双足踏过的真实的石板路,听讲解员说,所有的都是拷贝,只有这个是真实,还在留言册上看到了不少中国人的名字。但最让我激动和意外的却是另外一个事件。


  我们从莎士比亚故居狭窄的楼梯和屋子出来之后,遇到一片明亮的光,非常明亮,然后就看到了后花园——莎士比亚的后花园,这个花园应该类似于陶渊明的桃源,曹雪芹的大观园等乌托邦,更类似于鲁迅心目中的百草园,它无疑是童年莎士比亚的乐园。有各种各样的花木,据了解植物种类的人说,有迷迭香、紫罗兰,雏菊,月桂,风铃草,剪秋萝,金盏花等等不下上百个品种,其中有些还正怒放喷香。我在这个花园里面感觉很是畅快,但还是没有想到我会在这里发现奇物!也没有人告诉我,会遇上这样的奇物!
  我其实远远地似乎看到了那个雕像,但我想,在英国,在莎士比亚的故宅,这应该是英国的,至少也应该是与莎士比亚故居相关的,所以并不存另样的期待。但是,万万没有料到,我遇到的居然会是泰戈尔,——我心目中的另外一个上帝,一个诗歌之神,一个克里希纳的化身!我在这里重新叙述一遍:在莎士比亚的后花园,我遇到了泰戈尔,一尊泰戈尔的青铜雕像,从印度运送过来的礼物,那一年,据那模糊的刻文说,是年,上面刻着——“RabindranathTagore(-),诗人,画家,剧作家,思想家,教育家,印度的声音,献给莎士比亚故居的礼物”。


  谁有这样的灵感,谁有这样的天才,把东方的诗歌之王,距离莎士比亚三百多年之后的印度的泰戈尔放在了莎士比亚故居的后花园里面?我知道,这也许是无意,但更可能是天意。我明明知道上面的名字写着的是当代印度杰出的艺术家DebabrataChakraborty,但仍然认为这里有巨大的灵感和天意,因为这太离奇了,它跨越了人类思维的两个极端,这种结果的达成就是奇迹。泰戈尔作为莎士比亚的后花园,其实就隐藏着文学最大的秘密,两位王者在这里吟风弄月,促膝密语!


  时至今日,莎士比亚身上仍然谜团重重,他的教育,他的天分和才情一直未知宛如天外来物,令世界的学者们万分困惑,无从解答,莎士比亚心灵里面无疑藏有巨大的幽暗和沉默,一块天然的宝藏和陆地,保证了他能够拥有其取之不竭的灵感和教养,但这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神秘源头?我们真的无从知晓,如同面对创世之谜,人类的理性弱如轻尘。而神秘却是印度的本色,泰戈尔是印度为人类世界提供的最伟大的神秘主义诗人之一。我曾说过,虽然凭其薄薄的一卷《吉檀迦利》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看似事出偶然,泰戈尔获奖也的确充满戏剧性,其中,无论缺少哪一个环节,都不会有后来的历史,但我认为,泰戈尔获奖,不是泰戈尔的荣幸,而是诺贝尔文学奖的荣幸,是它一百年多年的颁奖史上最值得庆幸的一次,理由很简单,因为它把诗歌奖直接颁给了诗神,没有比这种颁奖更准确的了!


  泰戈尔所代表的神秘主义有很深很深的自然和神圣的背景,就这个背景本身而论,它其实不分西东,是一种精神界的至尊母体,人类一直在共同享有,而天才的莎士比亚绕过常规的教育,直接通往了那个神秘的核心,那里有一所以泰戈尔为代表的后花园,它藏在心中,如同果实藏之于花。


  我们知道,文学史上天才作家不少,其中有恶的作家,如萨德,兰陵笑笑生;有善的作家,如托尔斯泰,屈原。但是很少有作家超越了这一层面,而抵达了生命本来的面目——那里既有光,也有暗,即有仇恨,也有慈悲。而莎士比亚却正是如此,他既是魔*,也是上帝,他超越了二元对立的层面,他的悲剧是永恒的自然之力在运作,而永恒是什么?永恒就是庞大无匹的生活本身,莎士比亚抵达了这个超越的层面而落实到了全部的现实生活。所以,他是一切,二元消融,神魔合体,时空并存的一切,他成了不二论最好的文学化身。
  是的,“莎士比亚就是一切”,这也正是我在其故居留言册里写上的一句话,一个中国朝圣者的感觉。

但据说还有一个故事,它是这么讲的:莎士比亚在死前,也或者是死后,他曾面对上帝说道:我徒然地做过了许多人,现今我只想成为一个人,那就是我自己。上帝的声音从旋风中回答他道:“我也不是我自己。我的莎士比亚啊,像你梦见过自己的作品一样,我也梦见过许多世界,既是许多人又谁也不是的你就在我的梦影之中。”


  我们往回走的路上,天其实还早,但是暗得很快,似乎另外一场雨水就要降临了。此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我们今天是从光的中间穿行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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